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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隆科前度带兵,却是要追溯到渌州尚在沦陷,胥孟府铁骑正是兵精粮足的鼎盛时,那时节,一场惨胜小胜,都足够整座正帐王庭口口相传许久。身在军中向来不常同旁人往来的木隆科,那时节正同携本部兵马,初来乍到的青面鬼罗刹鬼两人,在遍地可见烽火狼烟无穷的王庭境内转战多地,兵卒犹如入秋的麦穗,近乎无间断一茬接一茬身死在疮痍遍地的城池内外。
兵败如山倒,死的人多了,即使是将帅再怜悯体恤士卒,到头来交到自己手上的,不过是相当苍白的一片刺眼的数目。
估计到现如今王庭由衰转盛,大多自起初便是四处转战的猛将骁卒,或多或少都是将军职向上抬了又抬,就单说是木隆科相识已久的部下,固然有接近七成身死,但余下建功者,已是纷纷掌管一军,甚至青面鬼罗刹鬼这等雪中送炭,携本部兵马驰援大元的,已是坐到渌州壁垒北方统帅的位子上去,唯独木隆科转战许久,官位军职却是上升得极缓慢。
甚至有时木隆科当初部下,得知此事之后,总要替这位勇猛善战,又带有些许木讷的军中老人鸣不平,不乏那等同王庭来人发牢骚的,可无论如何窝火,无论如何同王庭建言,木隆科的官位,却迟迟无甚动静。
然而王庭同样有话说,当年胥孟府叛乱初起时,木隆科提兵数千,在白楼州外拼死阻拦汹涌而
至的胥孟府铁骑,却是以近乎兵马尽数折损的代价,只换去各部族铁骑数百,近乎是十人性命,才足够将一位胥孟府铁骑拉下马去,算得上是损兵折将,即使是木隆科亲自披挂上阵拼杀,力战而竭,才在寥寥几十骑护卫下逃遁,于是便将自个儿钉到败军之将四字上,王庭再少有重用的念头,始终是将其甩到北路壁垒处,不加以任用。
要只是如此,按说凭木隆科同青面鬼罗刹鬼交情,身在北境壁垒处,依然能身任重职,偏偏北路壁垒处的兵卒,大多都是有些气不过王庭厚此薄彼,将大多好处让给壁垒中段,温瑜所统领的兵马,而木隆科却历来是胳膊肘朝外使,从来不附和旁人嚼口舌,一来二去,虽是资历甚老,却难以服众,常常独来独往,于是就连罗刹鬼先前打算将一支兵马交与木隆科亲率,到头也是不了了之,就这么搁置下来。
时日一长,不少正帐王庭中人,都是觉得有些可惜了这位猛将,危难之际奉命,却是遇上正值鼎盛的王庭铁骑,与那位手段多变的黄覆巢,王庭自身兵马却是积弱,远未到现如今这等能同胥孟府兵马分庭抗礼的程度,又因性情刚强不愿从众,只得是落到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处境。
但并不代表木隆科不晓得如何带兵。
两千骑甲,在整座北路壁垒处,已然能算上不小的数目,这两千骑并非是青面鬼两人
部众,而是王庭先后数次填补兵马,由白楼州流州等地募集的兵卒,即使并非是从战事初起就历练到如今的老卒,可依然是在北境壁垒中数次出城,同胥孟府铁骑过招多次,存活至今的骑甲,退一步说算不上王庭顶骁锐的一拨人马,可也算不得什么弱旅。
这两千骑内,更有擅骑射者百人,单是前几日木隆科整顿兵马时就已察觉到,大抵是青面鬼罗刹鬼两人照应,因此这拨兵马中夹杂着这么百来号精骑。毕竟是大元烈马不少,能在军中算在骑术精湛的,就已是尤为不易,何况是双手离缰绳,能在马匹奔驰颠簸时挽弓搭箭,同时精于骑射的那等,数目就更少些,怕是整座北境壁垒,也唯有千来号可称上骑***湛的,其余大多是先行将马匹停住,而后挽弓引弦的,自然就算不得高人一等的本事。
近来两日,北境壁垒天景实在是差得紧,不单是北地隆冬要攥住所剩不甚多的时日,令无数飞雪落下,更是有迷蒙霜雾久不曾化,近乎是要将北境壁垒整个吞没到其中去,行军自然就算
不上什么易事。
大元数度战事,哪怕是前任赫罕,进兵时都是相当忌讳冬日,一来是天寒地冻,饶是身强力健的兵卒,仍是难以在这般寒天冻土下行军自如,更不乏有受冻伤冻死的兵卒,此时进兵相当冒险,然而这场内乱中,却是一改往日的路数,不但是
因黄覆巢擅用奇兵,更是因胥孟府眼下落于下风,急于扭转颓势,故而整座王庭上下,即使是行至冬时,依然不敢掉以轻心。
事实也如少赫罕同王庭重臣所料一般,自五锋山一战过后,由黄覆巢重新挂帅的胥孟府铁骑,被书生强腕再度牢牢拧到一起去,大败过后的人心涣散,倒是再难察觉到多少,反而是借最是骇人的冬时,将胥孟府锋线逼至中段壁垒与南境壁垒前。只是令木隆科狐疑处在于,五锋山分明是胥孟府受此重创,折损为数不少的兵马乃至辎重,如何是在这等极其短暂的时日里,再度凑足如此数目的人马进犯渌州壁垒,始终揣着些许疑云。
此番木隆科趁雾雪最重时,悄无声息携兵马出壁垒,而未曾用以往行兵的一贯手段趁星夜出兵,虚虚实实,而是正午稍过,浓厚雾雪将远在雪云外有心无力的云外冬日,遮挡得最是牢固时,率兵出关。
此行目的,本就是探查胥孟府于壁垒外的虚实,万一是先前虚晃一枪,实则并未远撤,则可令这两千骑暂且抵挡,将壁垒之外情势加急告知北路壁垒;而假若是胥孟府当真做了这等荒唐举动,北路壁垒就可将蛰伏壁垒其中的大军分拨调动出城,奇袭压向中段壁垒的胥孟府兵马,可解围城之困,胜算极大。
并无需青面鬼罗刹鬼两人过多嘱咐,木隆科吩咐骑甲只携三日水粮,出壁垒后
,只用短短半日,就在壁垒外数十里处往来兜转,行事相当隐蔽,借雾雪遮掩之下,很快便认定壁垒外近处未有胥孟府根基,派遣出的前哨后撤,同样是禀报近处并无胥孟府兵马出没,却使得木隆科神情越发肃然。
「刘副官,胥孟府屯兵北境壁垒外,可曾有过什么松懈异动?」木隆科朝一位身形健硕的将领招手,两眼仍旧穿过雪雾,盯向前方迷蒙雾气与飞雪,眉头紧锁。
这位刘副官虽说军职已高过木隆科,可当年整座王庭陷入姑州流州战局时,也是跟随木隆科左右的偏将,官职眼下在木隆科之上,可依旧是相当敬重这位资历极老,从战事初起就领兵转战的前辈,听闻此话催马上前,略微欠身拱手,「自打从渌州壁垒归复王庭手中,从未有过松懈,出壁垒大小战,只见胥孟府营盘齐整,兵马一向不曾撤去,或许是打定主意要自中段壁垒突入渌州,趁天象有变悄然退去。」
然而这话却只换来木隆科缓缓摇头。
渌州壁垒勾连虬结,宛若一条头枕大元至北,尾扫大元南端的大龙,向来言说渌州壁垒易守难攻,除地势险要居高临下外,更因把持住壁垒一方,可借整座渌州的通路驿所传递军令,而渌州以西的通途军道,调动兵马自然是极为迅速,但凡是局势有变,或是胥孟府强攻一地,其余两路兵马随后而至,足够拒敌于门户之外
。
黄覆巢本事如何,木隆科自然是见识过,到眼前胥孟府有盛而衰,照旧不能掉以轻心,盘踞渌州时日,胥孟府及麾下部族险些将渌州搬了个一贫如洗,远未达到那等青黄不接,以至于不得不凭鱼死网破的法子分兵两路,强攻中段南段两处壁垒,如若要说得更直白些,即使眼下四处都未曾觉察到有异状,同那位病书生交手几次的木隆科,并不信其能如此儿戏,主动让出这么一条通途,令自身腹背受敌。
刘副官忽然想到些什么,向东边指点道,「出城前两位大帅,曾觉察到些不妥,故而将跟随前军的探马更替过一番,这些位探马游骑,乃是那两位的心腹,其中更是有几位乃是出城无数次,探
查敌情的老卒,如何说来,单就探查敌情一事上,不该有所疑虑。」
朔风紧似刀,刀刃割脸。
无数雪夹杂雾气,从东边那道缓坡处翻腾怒号而来,不知怎么的就吹凉了木隆科浑身上下毛孔。
几乎不会有人知晓,这座北路壁垒其中见过温瑜的兵卒并不多,一个专司瞭望的寻常兵卒盖钦,还有一人,便是瞧来无官一身轻的木隆科。
为保隐秘,这支足有两千骑的骑甲中并未仗火把前行,而是前后相接,近乎是借马蹄声响辨认前路,而木隆科浑身犹如浇下盆凉水时,先前精于骑射的百十位骑甲不知何时已然趁着夜色回撤几百大步,打头乃是一排
响箭,紧接着便有火把亮起,松油系于箭簇燃起,又是一茬裹有火舌的箭雨朝上空射去。
当这前后两拨相隔极短的箭雨升起之后,一望无际北地雪原,许多骑卒惊恐察觉,从那道缓坡处有无数道通体素白的人影站起身来,四周皆是白衣银甲,乃至于封死退路。
只道胥孟渐失鹿,谁言人潮赛飞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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