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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在榻上转着眼想一阵,又叫红藕去请了冯照妆来。人一到,先将她高高抬起,“照妆向来一副侠肝义胆,上回听见绸袄因病被单家驱逐出门的事,就气得那样,可见是一派慈悲心肠。今日我有一件作难的事情,请你来,想让你帮着说一说。”
冯照妆一颗虚荣心顷刻被抬得水涨船高,无有不应,“什么事儿姑妈只管说,少不得我尽力而为就是。”
心知她最怕人在家分财,奚缎云一壁说原委,一壁撇清,“我呢,也不是不叫绸袄回去,只是心里实在气不过,我就这一个女儿,倘或就这样松松快快地跟他走了,往日的罪岂不就白受了?我想着,就刁难刁难他,让他多跑几回,来之不易的,他才晓得稀罕,往后,大约就能对绸袄上点心,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?”
稍作忖度,冯照妆忙不迭点头,“是这个道理,我往日就说姑妈太过软弱,总让单家牵了鼻子,今番也牵着他家的鼻子转一转才好!”
说话叫丫头将单煜晗请进来。那单煜晗,因与潘凤筹谋了一番事业,只怕花绸在奚家,日后奚甯败落,牵连了他单家。又听见魏夫人回去抱怨了一筐话,没奈何,只得亲套了车来接。
这厢穿着湛蓝的直裰,戴着白玉冠子,颇有玉树临风之姿。进门先朝奚缎云与冯照妆问安,又问起:“怎么不见媳妇?”
奚缎云请他座,慈眉善目地看着他,“不知道你要来,范家要嫁女,绸袄与她家大表姑娘商议着帮忙去了。你吃过午饭没有?我使人摆饭你吃。”
“多谢岳母大人,来前用过了。”
说话间,奚缎云叫人看茶,单煜晗撩了衣摆坐下,正要开口说迎花绸回家的事情,不想先被冯照妆抢了去,“你不要客气,没吃现摆了饭吃就是,我们家一向待客有道,哪里有让客人空着肚子的道理?”
话是这样讲,却不叫人摆饭。单煜晗见她扶一把鬓,狭长的眼尾朝上挑着,不像是待客有节的样子。
他心知这二人有意刁难,索性挑开了说话,“岳母大人,媳妇回来叨扰多日,我因公繁忙,一直不得空来接,今日特来接她回去,请派人去传个话使她家来,我在这里等着。”
奚缎云笑着,端起茶饮一口,眉黛轻展,朱唇含笑,一副倾城之貌里总透着股疏远之意,“她与别人帮忙,我也不好去叫得,倒像是不想叫她帮,故意使人去催她似的。人情世故的事情,你也体谅体谅。”
明摆着是推脱,单煜晗哪里会听不出来,果然如他母亲所说的,奚家像是不想放人回去的样子。他心里隐有疑惑,顷刻化出潺湲笑意,拱了拱手,“媳妇既然不在家,我明日再来接就是,既是我单家的人,总是该回家的。”
榻那头倏地“噗嗤”一声,冯照妆翻着眼皮子发笑,“原来是你单家的人,我还当是你单家的‘犯人’呢,妹妹不过是到家来住些日子,你们三朝五夕的便拿着追魂符到这里来催一催,这会儿倒没头脑地急起来了。”
单煜晗脸色稍变,笑颜泛冷,“二嫂此话有差,自古嫁为人妇,便有内外亲疏之分,夫家为内,后家为外。我来接她,总不是错吧?”
“错倒无错,只是你今番这话说得动听,怎么妹妹病时,又是你内家推脱,我外家照料?如今外头谁不说你单家苛待媳妇,你在这里竟还说起内外来。”
将单煜晗堵得一霎失言,要争辩,却又无从辩起,只好先伏低认错,“那遭事情,是我单家做得不体面,可从没有苛待媳妇之事。母亲平日说媳妇两句,也是因她总外在外头乱跑,她是年轻媳妇,生得又美貌,倘或不防一点半点,在外头吃了亏,岂不是我单家的大过?媳妇病了,也并没有不请人医治,只是父母年纪大些,不好常去探望。我又公事缠身,一时失了照顾,请岳母宽恕。”
奚缎云漠漠一笑,绢子轻拂着裙面,“我有什么宽恕不宽恕的?日子是你们两口过。只是因此番的事,绸袄心里存了些忧悒,你若有心,宽她些日子,多来哄哄她,女人家嘛,哄哄就好了,倒不必急着接她回去,你说是不是?”
半晌无言,单煜晗点头起身告辞,踅出府门时,湛蓝的衣袍上浮着浓浓的云翳,似凝着一片恨意。
毕安忙迎上来,窥一窥他面色,陪着小心,“爷百忙中抽空来接奶奶,奶奶还不愿意回去?”
单煜晗鼻稍翕动间,哼出个笑音,回首望一望闳崇的府门,“恐怕眼下不止是她不想回去,是整个奚家都不想让她回去。”
“爷的意思,奚甯已经晓得咱们与潘懋有来往了?”
二人相继登舆,靛青的锦帘一落,盖住了单煜晗黯淡的脸,低沉的嗓音由帘子里透出来,“打上回我进户部的事情没了着落,本来也没想瞒他。如今他们家这样的行事,恐怕不单是因为一点夫妻间的嫌隙,是刻意要与我撇清干系。只是为什么要急在这一时……”
车里沉寂下去,毕安掣动车马,犹豫再三后扭头搭话,“爷,到了这个关口,奚甯是好是歹就等宁夏的消息了,若他被治罪,咱们到时候来接奶奶,也是一样的。”
闷沉沉的靛青帘子后头飘出格外镇静的声音,“怕就怕,皇上不肯治他的罪。”
毕安却把心一跳,“爷既然没有十足的把握,怎么还给潘凤出这么个主意?要是失势的是潘懋,爷岂不是也要被牵连?”
单煜晗靠在车壁,把干涩的眼望像车顶,“人这一生莫如一场赌局,前三十几年,我不过是赌局上的一个小角色,如今既然坐了庄,不防豪赌一场。送给潘凤的那些东西,你平日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?”
“爷放心,送去的东西,都是匿下姓名的,连贴子也没有下过,就算往后潘家被抄,也查不到咱们头上,咱们不过是与他因公往来罢了。”
帘子里“嗯”了一声,像一块巨石沉了底,再没有动静。
而高悬金乌似火,天色尚早,游人如蚁。花绸恐怕单煜晗还在家没走,不敢擅回,与韫倩吃茶说话。
坐了半个多时辰,韫倩便吩咐人设下席面,摆放酒菜,令椿娘与莲心到在一旁安放小桌摆饭吃饭。
不多时便上来八九样菜,一壶茉莉花酒,案边还放着不大不小一个火炉,上头现蒸着七八屉螃蟹。莲心待了一会儿,端下来一屉,才见是两只碗大的蟹,蒸得黄澄澄的,往二人碟子里各分一只。
花绸瞧见还有蟹,满嘴里嗟叹,“你过的这日子真是奢华靡靡,我们两个人,又这些鸡鸭鱼肉,又这样多螃蟹,哪里吃得了啊?你向来不是个爱摆排场的人,怎么今番如此豪费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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